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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都僵化了,而且这种僵死状态从她身上传播开去,感染了她周围的一切。
火车在奔驰,车轮在她脚下有节奏地隆隆响着,而她却毫无所觉;对面硬座椅上坐着几个脸色红润的男子,一边吃着香肠一边有说有笑;车窗外面不断掠过突兀峥嵘的岩石,间以鲜花处处的小丘,而山麓沐浴在一片乳脂般白皙的雾霭之中——所有这些如画的美景,她上次路过时觉得像最生动的电影般使她耳目一新、热血激荡的画卷,此时在她那僵滞的眼前全都变成了一堆僵死的乱石。
直到列车抵达边境,海关人员查看护照的盘问声惊醒了她,她的身体才又有了一点点感觉:想喝点热的。
要很热很热,以便稍稍溶解一下这可怕的僵死的状态,疏通一下那壅塞的、好像已经肿起来的喉咙,以便舒舒坦坦地吸点新鲜空气,把郁积在心里的闷气呼出来。
在站上,她下车来到小吃部,喝了一杯甜酒泡热茶。
这饮料大大刺激了血液流通,甚至使大脑中已经僵死的细胞恢复了生机:她又能思考了。
接着,她突然想起必须拍个电报告诉家里她已动身回来了。
车站门卫对她说,向右拐弯就是邮电局。
对,对,她“还有足够的时间”
——她恍惚间似乎又听见宾馆门房先前对她说的话。
在邮电局里,克丽丝蒂娜寻找电报窗口。
她看见了:玻璃板还没有拉开,她敲了敲,里面响起懒洋洋地脚步声,一个人影没好气地、慢吞吞地走过来,玻璃板格格响着升起来了。
“您要什么?”
问话的女人戴着眼镜,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气。
克丽丝蒂娜见到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她感到似乎这个架着钢边眼镜、耷拉眼皮、一脸皱纹、枯瘦干瘪的小老太婆——这时她用她那蜡黄的手指拈了一张表格递出来——正是她自己十年、二十年后的形象,这是一面照妖镜,一下子照出了她这个女邮务助理鬼怪般的原形;她的手颤抖得几乎无法写字。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将来的模样啰!
她一面想着,一阵阵感到毛骨悚然,一面斜眼偷看那个骨瘦如柴的陌生女人,现在她手里捏着铅笔,弯着腰耐心地趴在桌上等着——哦,这个姿势她太熟悉了,这百无聊赖的几分钟她太清楚了,你就是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耗损下去,到头来自是两鬓斑白,一事无成,凄清孤寂,灯油耗尽,最后变成这副鬼样子。
克丽丝蒂娜双膝颤抖着,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火车上。
大颗大颗的冷汗珠从她额角沁出,好像一个在梦中发现自已被装殓入棺而大声惊呼醒过来的人那样。
在圣珀尔滕①,由于夜间旅行一分钟不曾合眼,克丽丝蒂娜觉得疲惫异常。
当她拖着疼痛的四肢刚走下火车时,一个人早横穿过下车的人流,急急忙忙向她迎来:是教员富克斯塔勒,看来他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夜。
克丽丝蒂娜头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穿着黑上衣,系着黑领带。
当她把手伸给他时,他满怀同情地握住它,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哀伤地、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克丽丝蒂娜什么也不再问,他这副窘迫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震惊,既没有痛苦,又不觉悲伤,也不感到意外,母亲死了,死了也许倒好。
①圣珀尔滕,在克雷姆斯南约二十公里。
在去克莱因赖芙林的慢车上,富克斯塔勒啰啰唆唆地叙述母亲临终前的那几天的情景,但讲得很有分寸,以免引起克丽丝蒂娜伤心。
他显得疲惫不堪,脸色几乎同灰蒙蒙的早晨一样灰白,没有刮过的脸上尽是胡子茬儿,满是尘土的衣服皱巴巴的。
他说,他每天专门去看她母亲三四趟,并且夜里守候在老人身旁。
好心肠的人啊,她不禁暗想。
唉,他怎么老是说不完呢,快停住吧,让她安静一会儿,别再尽让她看他那补得很糟的一嘴黄牙,别再老用那充满伤感情调的声音无休无止地冲着她说话了吧;对这个以前她曾经有过好感的人,她现在突然感到一阵肉体的嫌恶,她为这种嫌恶感到羞耻,然而却无法将它压抑下去,这一反感使得她嘴唇发苦,像尝到苦胆一样。
她不想作比较,然而心里却禁不住把他同那边那些男人相比,那是些身材修长、皮肤棕红、身体健康、举止灵活、有着保养得很好的双手、穿着很合身的服装的绅士,而他呢,她怀着一种鄙夷、不屑一顾而又好奇的心理细细打量他这身丧服上面十分可笑的细部:那显而易见是翻改的黑上衣,胳膊肘已经磨得油亮,质量低劣的衬衫已经穿得很脏,而黑领带是买的现成货①。
她蓦地觉得这个穿黑衣服的瘦小男人全身散发出令人不堪忍受的小市民气,滑稽可笑得无以复加。
这个乡镇小学教师,长着两只毫无血色的扇风耳,头发稀稀拉拉,头缝歪歪斜斜,钢架眼镜遮不住苍白发青的眼窝和发红的眼圈,皱巴巴的发黄的假领之上,晃动着一张羊皮纸般蜡黄的尖嘴猴腮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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