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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妈妈既忘不了防浪堤,也忘不了那个马头。
她带着对那匹马——管它叫弗里茨还是汉斯呢——的记忆去医院了。
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贮存着对耶稣受难节那次远足的痛苦而清晰的记忆,由于惧怕旧地重游,她身上的器官已经同我妈妈统一了意见,要让她死去。
霍拉茨医生说是黄疽病和食鱼中毒。
医院里的人断定,妈妈已怀孕三个月,并让她住进单人病房。
我们可以去探望她。
有四天之久,她给我们看到的是一张由于恶心和痉挛而无人色的脸。
有时,她还一边恶心一边向我微笑。
尽管她费力地想使前来探望的人高兴,正如我今天每逢探望日也要费力地显出一副面孔使朋友们都高兴那样,然而她终究无法阻止周期性的恶心迫使她一再把渐渐垮下去的身子探到床外,弯下来,可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末了,在那艰苦的死亡过程的第四天,她吐出了那一丝气息——这是每个人最终都要吐掉随后才能去领死亡证书的。
当我妈妈体内再也不会产生恶心来损坏她的美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一等她被人擦洗于净,换上寿衣,躺在那里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又是她那张亲切的、天真中露出几分狡猾的圆脸。
护士长给妈妈合上眼皮,因为马策拉特和扬-布朗斯基哭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不能哭,因为别人都在哭,那两个男的、外祖母、黑德维希-布朗斯基以及快十四岁的斯特凡都在哭。
何况妈妈的死并没有使我感到突然。
奥斯卡每星期四陪她进旧城,每星期六伴她上圣心教堂,他怎能不觉察到,多年以来,她一直费尽心机地在寻找这样一种方式来解决他们的三角关系呢?一方面能使或许是她所憎恨的马策拉特对她的死承担罪责,另一方面又能使扬-布朗斯基,使她的扬在波兰邮局继续干下去,并且永远想着:她是为我而死的,她不愿妨碍我的前程,她为我作出了牺牲。
他们两个,妈妈和扬,不仅有深谋远虑的本领,譬如找了个不受人干扰的幽会地点,而且同样显露了干风流韵事的天赋——只要愿意,就可以把他们看做罗密欧和朱丽叶,或者看做据传为深海所阻、不能团圆的王子与公主①。
妈妈及时地领受了临终圣礼。
在神甫的祷告声中,她冷冰冰地躺着,任凭什么也不能再使她动弹了。
这时,我有了时间和空闲去观察那些多半信新教的护士。
她们合掌的方式同天主教徒不同。
我可以说,她们更加信赖自己。
她们称“我们的父”
时,用的字眼也同天主教原版经文有差异,并且也不像外祖母科尔雅切克、布朗斯基一家和我那样画十字。
我的父亲马策拉特——我有时这样称呼他,尽管他仅仅有可能生育了我——他,这个新教徒,在祷告时却与其他新教徒不同。
他不是两手十指交叉握紧了放在胸前,而是手指痉挛着放在下面,大约在生殖器附近,把一种宗教换成了另一种宗教,并且显然羞答答地不愿别人看他祈祷。
我的外祖母跪在死者床前,在她哥哥文岑特的身边。
她旁若无人地大声用卡舒口语做祷告,而文岑特只是嘴唇在动,可能讲的是波兰话,圆睁的眼睛里充满着天神显灵的景象。
我真想敲鼓。
我毕竟得感激我可怜的妈妈给过我许多红白相间的铁皮鼓。
与马策拉特的愿望相反,她答应给我一面铁皮鼓,这是我在摇篮里得到的慈母的许诺。
不仅如此,我妈妈的美有时还是我在鼓上敲出的形象的蓝本,尤其是在她还身材苗条、不必去做体操的那段岁月里。
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便在我妈妈去世的房间里,再次在我的铁皮鼓上再现出她灰眼睛的美的理想形象来。
护士长立即提出抗议,令我惊奇的是马策拉特竟会站在我这一边,悄声地劝护士长说:“您就让他敲吧,护士小姐,他们就是这样互相爱抚依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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